探讨“情爱”的三重境界，兼《贝小协，哪家强？》导读｜古典音乐相对论

贝多芬的音乐是“理想音乐”，它超越了私人情感，遵循着自由，平等，伦理而运行。

——题记

乐迷的情人节怎么过？

当然必须听听“贝小协”了。它是贝多芬唯一的小提琴协奏曲，毋庸置疑，也是小提琴协奏曲的巅峰之作。

全称“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Op.61"，本文作为《贝多芬小提琴奏鸣曲，哪家强？》的导读。

进入正题之前，先看看贝多芬的恋爱、以及他爱过的女人们。

贝蒂娜·布伦塔诺，贝多芬情书的写作对象之一

200多年前，贝多芬怎样写情书：

我们选取了两封，一个放在开头，一个放在结尾。

40岁的贝多芬写给25岁的贝蒂娜·布伦塔诺的情书

写于1810年8月11日， 贝蒂娜·布伦塔诺25岁。

最最亲爱的朋友，对我来说，今年春天是最美丽的春天，因为认识了您。您也一定注意到，在社交场合中我像是离了水的一条鱼，尽管这条鱼在舞台上旋转着，但一直待在那里等待着加拉泰亚女神将它拾起来投入大海中。

是的，亲爱的贝蒂娜，我那时正在浅滩上，您在我情绪低落时抓住了我，您的出现使我的忧愁烟消云散；这使我立刻理解，您和我属于不同的两个境界，多么荒谬啊！在我们的世界里，尽管您有善良的愿望，竟未能张开您的耳朵。

亲爱的贝蒂娜，最最亲爱的小女孩！艺术，谁懂它？您能跟谁谈论这伟大的概念？这些日子对我们而言，如此接近，因为我们一直在一起聊天，一直进行着书面的交谈。”

情书中，有着，激动、尊重、还带有羞怯，你很难想想，这是40岁的男人写给25岁的，他生命中，第N个女人的情书。

不幸的是，贝蒂娜和他并没有在一起。仿佛是这个歌德的悲剧。

这一年，贝多芬完成了歌剧《埃格蒙特》，有人说这时的贝多芬浪漫主义加剧了，听听这个序曲，完全是英雄主义嘛，你很难想象，写出这样音乐的贝多芬，能写出这样的情书。

下图为1812年，42岁的贝多芬和大诗人歌德的会面，站立者为歌德，

1812年，也就是写了那封情书后的两年，上图坐着的贝多芬，又一次遇到了一位美女，叫做阿马莉·塞巴德，据说已经没有如此火热的情感，显得沉稳而深邃。就是下图这位美女：

在这两位美女之前，贝多芬有历史记录的恋爱对象，有如下几位：

1，  莉奥诺，她是少年时代的贝多芬的赞助者——勃朗宁伯爵夫人的女儿，贝多芬是她的钢琴老师，但是她嫁给了贝多芬的好友。

2，  贾娜德，此女子拥有美妙的歌喉，所以贝多芬曾经为她伴奏，但是，卓约的风姿是更加吸引贝多芬的。

3，  玛丽·毕格，女钢琴师，她不仅美丽，而且具有惊人的艺术天赋，只大略看过《热情奏鸣曲》，便能立刻在钢琴上弹奏动人的旋律。

不过，不要觉得贝多芬是一个滥情主义者，或者是一个“撸瑟儿“，如舒伯特那样，因嫖妓得性病。美国著名音乐评论家勋伯格在他的专著《伟大作曲家的生活》中这样说，

贝多芬不止进入了上流社会，甚至还和其中的贤媛淑女常有风流韵事，尽管他和女人的话题一向带有一点神秘色彩。他的一个同时代人坚信，他对女人的征服连古希腊的小爱神阿多尼斯也自叹弗如，而且他似乎一生都在爱情里进进出出。

有意思的是，他通常把注意力放在难以企及的女人身上，即，那些有贵族头衔，而且社会身份地位远远高于他的已幸福结婚的贵妇。

由此可见，贝多芬不仅爱得多，而且爱的质量极高。但是，该书接着写道

然而，没有一个真正的证据表明，他的恋情总能登上肉体占有的顶峰。

——《伟大作曲家的生活》P105

贝多芬一生没有结婚，以贝多芬当的名望和财富，结婚是非常容易的。但是，他似乎在逃避。这里，我们可以隐隐猜测，他在追求怎样的一种恋情呢？这难道是柏拉图式的吗？我觉得是，因为他爱上了“情爱”（不是恋爱）本身。

赞助贝多芬的勃朗宁伯爵，在伯恩的豪宅，贝多芬自然是常客。

但如果你认为他是一个高级花花公子，和我们这个时代，留着长发，打着艺术旗号而进行各种“约”的艺术青年，就大错特错了。

这种错误，不仅普通的欣赏者会有，而且很多大师级的、殿堂级的艺术家，演奏家也会有，比如奥伊斯特拉赫！（下图）

为什么这么说？请看后续的由古强tube2a3推出的，《贝多芬小提琴协奏曲，哪家强？》

贝小协，毫无争议地被认为是贝多芬对“爱情”的表达。如果不去深入挖掘贝多芬对“爱“和“情”的理解，那么我们作为欣赏者，也无从评鉴“贝小协”哪家强。

首先，我们必须在我们自己文化中，看看“情爱”在中国文化中、美学层面的不同分类。

1，情爱的第一个层次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柳永的《雨霖霖》

全诗是这样的，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2，情爱的第二个层次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苏轼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3，情爱的第三个层次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汉乐府诗，佚名

翻译下：

上天啊！我多想与你相知相爱呀！让这种感情永不衰减。除非山峦没了顶端，除非江水完全枯竭，除非冰冷的冬天雷声滚滚，除非炎热的夏日白雪纷飞，除非天地合在一起……只有这样的事全都发生时，我对你的情意才能断绝！

这三首诗，代表的是中国人情爱的三种典型模式，尤其是前两首，具有强大的“直男癌”特质。

第一层，就是浅离别，是古代文人、花花公子街头巷尾与女子的分别。

以柳永科举不举的经历，他是进入不了上流社会的，当个县长，出没烟花柳巷，就挺好，当然柳永写到了极致，也玩到了极致。舒伯特，还是不如他潇洒。

第二层，就是深离别，是士大夫阶层的离别。

苏轼科举直达进士，是皇帝身边的人。所以，他对爱情的描述，层次就高了很多，有了生离死别的崇高感。

第三层，就是无离别，是人类的朴素情感。

汉乐府最大的特点是：语言的朴素自然而带感情。汉乐府民歌的语言一般都是口语化的，同时还饱含着感情，饱含着分明的爱憎，即使是叙事诗，也是叙事与抒情相结合，因而具有强烈的感染力。

以一个没有社会地位，没有历史记载的作者而言，能流传至今，可见其高明。

代表了爱的极致，或者用贝多芬的西方世界的话语来说，叫做“爱的绝对理念“。

它不受柴米油盐，社会地位，几套房子，几朵玫瑰，几克拉钻戒的束缚。

为了深入理解这种情爱，我们分析一下这首诗：

首诗用语奇警，别开生面：先是指天为誓，表示要与自己的意中人结为终身伴侣。

接着便连举五种千载不遇、极其反常的自然现象，用以表白自己对爱情的矢志不移，其中每一种自然现象在正常情况下都是不会出现的，至于五种同时出现，则更不可能了。

作品由此极大地增强了抒情的力度，内心的情感如火山爆发、如江河奔腾，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遏止。

“爱的绝对理念”是西方文化中非常重要的一个范畴，我们经常听到“柏拉图式的恋爱”，就是这个意思。下图为哲学家中的哲学家，柏拉图。

理解贝多芬的音乐，必须回到贝多芬作为作曲家的社会状况。

贝多芬生于1770年。1789年是法国革命，自由浪潮涌动，“物质不灭定律”被发现，蒸汽火车在铁轨上行驶，左轮手枪和弹药开始投入战斗。

同时，在德国，康德、黑格尔建构起了从人类有史以来的完整的西方哲学大厦；歌德的《浮士德》作为西方文学最伟大的作品横空而出。

这些对贝多芬的影响，不亚于比尔盖茨、乔布斯对创业者的影响，“迷蒙”对于公众号写作者的影响。

当情感不能用语言表达阿时候，我们可以用舞蹈，可以用音乐，但是，西方的音乐传统，却不能如此肤浅地理解。

我们先看一下古希腊的音乐传统。以下是柏拉图对音乐的态度，来自罗素的《西方哲学史》关于柏拉图哲学中关于音乐的论述。

我们就来看他们对于音乐（近代意义的音乐）的检查制度。吕底亚的和伊奥尼亚的乐曲是被禁止的，前者是因为它表现了愁苦，后者则因为它是靡靡之音。只有多利亚（因为它勇敢）和弗莱吉亚（因为它有节制）的音乐才可以允许。所能允许的节奏必须是简单的，并且必须是能够表现勇敢而又和谐的生活的。

——罗素《西方哲学史》

当哲学家，康德、黑格尔在向古希腊寻找资源支持的时候，作为带有使命感，被上流社会崇拜的贝多芬是不可能肤浅地把情爱当成，自己的谈情说爱的。

1803年第三交响曲《英雄交响曲》诞生。这首交响乐在贝多芬创作中，具有历史性的突破：

第三交响曲是新思想的缩影，是文艺中不可思议的伟迹之一，是一个作曲家在交响乐的历史上和一般音乐史上迈出的最伟大的一步。

这不应当解释为以前的交响乐在所有方面都相形见拙，但是《英雄》交响乐在构思的大胆、手法幅度阿宽广、结构的缜密上，确实使别的作品相形之下显得逊色。 

——《西方文明中的音乐》P466

众所周知，这是贝多芬被拿破仑英雄精神激发出来的伟大作品。

也正是这个时候，贝多芬在和那位可以视奏“热情奏鸣曲”的姑娘在恋爱。恋爱并不影响，贝多芬的英雄精神具有的人类感。

三年后的1806年，贝多芬创作出了这首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这时候的贝多芬除了《英雄》带来的无比的荣誉威望和社会影响力之外，他，订——婚——了！

准新娘叫做“特蕾莎·布伦斯威克”。

但是他们4年后解除了婚约。这对于一生都没有婚姻生活的贝多芬来说，能够订婚，可谓大事。

当时事业也无比成功，我们看一下，这一年，他写了那些知名的作品？

1806年这一年，除了毕生唯一一首小提琴协奏曲，还有《第四号钢琴协奏曲》、《第四交响曲》、三首弦乐四重奏《拉苏莫夫斯基》。

这些音乐都代有明快的，细腻的，如歌的色彩，

但是，我们绝对不能因为他私人的情感和心情，与他音乐的气质划上等号

贝多芬相比海顿和莫扎特来说，他的创作是自由的，因为当时即使资助他的权贵，也得基于对音乐的崇拜而让他放肆。音乐对贝多芬来说，就是艺术，而他们的前辈，却远远不是。

如果更准确地说，音乐对于海顿和莫扎特，还是手艺，他们都是手艺人。贝多芬是被上流社会宠爱的艺术家！

以《疯狂的外星人》电影打个比方，音乐在贝多芬之前，卖艺的耍的是“猴子”，而从贝多芬开始耍的是“外星人”。

因此，贝多芬可以算是新世纪中，第一位拥有独立创作空间的作曲家，虽然他也依附权贵，却漠视他们的权威，贵族们支付他薪水，却必须任由贝多芬自由地根据自己的感受和欲望去创作，而贝多芬每一首曲子，也同样强迫着听众提高自己的鉴赏力。

——《古典音乐400年第二册》P144。

在当时除了贝多芬本人对于自由、对于哲学、对于西方文化传统（尤其是柏拉图主义的自律追求），政府也同样是柏拉图“理想国”的践行者。

贝多芬以往的音乐，包括巴赫在内，要么是贵族沙龙的个人情趣，要么是宗教献给上帝的圣乐，而从贝多芬的时代开始，随着欧洲市民阶层的崛起，音乐更加具备了公共性的演出特征。

贝多芬年轻时代意大利的剧院，莫扎特在这里听到了正宗的意大利歌剧。

当时已经出现了公开演出的、广场式的音乐，就好像现在“草莓音乐节”这样的大型的，随意的，人山人海的演出非常多，只不过演的都是当时作曲家的音乐。

而政府，必须对于公众的趣味爱好，提出偏颇的意见，各类作曲家必须忍受这个，并在此驱使下，出现了各种明文限制。这就相当于音乐的审查制度。

这种公众的审查实际上对于贝多芬来说，根本不是问题，而是推波助澜，所以《英雄》的诞生也是时代性的产物。下图为法国画家大卫的《拿破仑一世加冕图》

贝多芬的协奏曲，都具有交响乐结构，除了5首钢琴协奏曲和1首小提琴协奏曲，贝多芬再也没有进行这种创作；而协奏曲，是完全针对公众的演奏，具有十足的公众性，贝多芬必须塑造当时的民众趣味。

回到本文的主旨，贝多芬小提琴协奏曲，注定不是表达贝多芬个人的爱情、表达个人订婚的欣喜、表达对某一个恋爱对象的喜爱，如果贝多芬是这样的人，那么他的音乐必定是糟糕的！

贝多芬的音乐是“理想音乐”

超越了私人情感，遵循着自由，平等，甚至伦理。

1859年，一位名叫阿道夫，伯恩哈特，马克思的学者，写了一本关于贝多芬的书，较少了“理想音乐（Idealmusik）”这个概念，认为贝多芬的音乐涉及伦理导得的程度，不下于涉及纯粹音乐的程度。在贝多芬那里，音乐是一种启迪，或者揭示；音乐是柏拉图意义上的一种理想之力；音乐是上帝昭示的显现。

——《伟大作曲家的生活》P115

所以贝小协体现的情爱，是汉乐府诗《上邪》式的情爱。

是“绝对的情爱”，任何犹豫的、缠绵悱恻的、滥情的、扭捏的、刻意的演绎，都可能会是垃圾。在此，就不点名了。

古强（tube2a3）目前已经从200多个版本中，选出了值得推荐的，给大家。我也协助他完成了聆听，我们取得了一致的共识。

我是怎么听到这么多版本的呢？请看：

今天是情人节，在此为了应景，推荐一曲，非常值得一听的演绎，是德国年轻的小提琴家FAUST的版本

可惜QQ音乐只能连接阿巴多指挥的，而不是上面封面的这个版本，不过也可以听听吧。

至于科冈了、大卫了、海飞兹了、梅纽因了、西盖帝了，这些大家，只能等正文《贝多芬小提琴协奏曲哪家强？》正文了。

是以为导读。

最后，还是送给大家贝多芬的另外一封情书。

传说这封情书是写给他的准新娘“特蕾莎布·伦斯威克”的

致永恒不朽的恋人

我的天使，我的一切，我的另一个自我，只要聚精会神，并以安详平静的目光，审视我们的存在，就能够达到我们一起生存的目标，为什么必须忍受这种深刻入骨的忧伤呢？

我们的爱，也许在另一个世界里会继续存在，为什么一定要付出各种牺牲和相互分离的代价？你整个是我的，我整个是你的。我能改变这样的事实吗？噢，上帝！想想那优美的大自然，对一切不可避免的事放宽你的心吧！

爱情有充分权力要求一切，我对于你，也如你对我一样，然而你竟轻易忘了。我必须活下去，既为我，也为了你。如果我们能结合在一起，或许能减少些痛苦，我的心塞满了要对你说的话，啊！

有那么多时刻，我发现语言竟如此无能为力。请你放心，你是我忠诚而唯一的宝贝、我的一切，正如我是你忠诚的路德维希。

请继续爱我，永远不要怀疑你所爱的那忠贞不渝的心，这心永远是你，也永远是我的亘古不变地属于我俩。

相传，贝多芬去世后的三十年间，每年春天，在维也纳惠灵顿公墓，都会有一位高雅的妇女，准时出现在3月26日这一天，并献上艺术装饰着的青草花圈，这位女士名叫丹姬尔，是特蕾莎公爵富人的养女。

直到这位养女夫人辞世。

HIFI向左，MUSIC向右，FANS居中，所谓相对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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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springson简介

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硕士

中欧国际工商管理学院EMBA

英国BBC TOPGEAR中国版制片人

喜马拉雅”成长阅力“系列课程《古典音乐激发9大感知力》、《绘本主编亲授识字秘诀》等节目出品人，《古诗中的写作奥秘》主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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